纪念商玉生先生：因为梦着您的梦，所以追逐着您的追逐

   导读： 

2020年7月15日，我国公益行业重要启蒙先驱商玉生先生故去，享年81岁。他曾担任中国科学基金研究会秘书长、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秘书长、北京恩玖非营利组织发展研究中心创始理事长、基金会中心网终身名誉理事长等职，不遗余力推动民间公益发展20年，是当代中国民间公益发展的元老级先驱人物。

自2019年起，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以“基金会档案馆”为载体，持续推动记录、珍藏、展示、分享和传承当代公益四十年来的历史记忆和知识沉淀，在连结历史的基础上放眼未来、共创发展。

本文，我们从历史档案中梳理出了商玉生先生在推动公益行业自律、基金会行业联合以及行业思想大讨论上敢为人先的行动，希望后继者通过这位“先行者、启蒙家”身上，了解公益行业一段重要历史，并以持续不断的耐心和行动，深切地思念和缅怀这位领路人。

* 图片来源网络

8月1日，由基金会中心网、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爱德基金会传一慈善文化基金共同主办的商玉生先生追思会在线上举行。华民慈善基金会理事长、基金会中心网理事长卢德之，在追思时这样说道：

商老师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社会改革领域的第一代拓荒者，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应该说他与朱传一老师、徐永光老师、杨团老师等，他们这一代人为中国社会公益慈善事业的发展进行了最早期的探索实践，奠定了今天的行业基础，是最早进行改良土壤和培育良种的先行者。

一位先驱者的脚步停下，但他的精神遗产，却长存一代又一代中国公益人的心中。

一、无自律则无公信力

2009年，第一届中国非公募基金会发展论坛（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前身）在北京举行，是我国非公募基金会第一次大聚会、大展示、大联合。

商玉生先生以七十岁高龄参与了此次行业盛会，在平行论坛“非公募基金会的自律之道”上，发表了《关于非公募基金会行业自律的感悟》演讲（点击阅读原文查看全文）。彼时，距离商先生参与的“第一次中国民间基金会会议（承德）”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他倡导和推动公益行业自律的工作，也已有近十年。

*右一为商玉生先生

图片源自：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

这次论坛发布的《中国非公募基金会自律宣言》，凝结了以商先生在内的一代公益先驱无私忘我的心血结晶。商先生对行业后继者的耳提面命，时至今日，仍然言犹在耳、振聋发聩，即：“自律者昌，不自律者亡！”

从2001年的“中国首届NPO自律论坛”开始，一直到2009年的《中国非公募基金会自律宣言》，商先生以其前瞻视野，看到自律和公信力这一议题的紧迫性与价值所在，以何道峰所言，即是“达到了超前的思维高度”，并且一步一脚印担当着“铺路石”的角色。

*图表来源：基金会档案馆

如果说，21世纪第一个十年的行业优先议程被“自律、透明和公信力”所占据的话，那么，商玉生先生就是议程设定中当仁不让的幕后推手，身体力行，以小我照亮后人前进的方向；其通过“公信力系列培训”培养的一系列“公益新人”，如今都是行业承前启后的中流砥柱，如陈太勇、吕朝、李劲、徐本亮、翟雁等等。

你问我在这个过程中哪些事情是最重要的，我觉得首当其冲就是商老师当时搞的公益组织培训，这种启蒙对于行业来讲非常重要，不仅普及了公益组织的工作方法，也首次提出了行业自律，让行业同仁懂得——唯有自我约束才能形成自我管理、自我净化的良性模式，继而达成行业共识，最终实现行业的提升和进步。这套逻辑和方法从国际视野来讲是常识，但对中国来说确实属于很重要的启蒙。

——何道峰（原中国扶贫基金会执行理事长）

在商老师带领下，恩玖中心放宽视野，集纳资源，开发出很有质量的项目，作为一个平台又是很大很大。例如与麦克利兰基金会共同开发的诚信系列培训项目，明晰了使命、治理、领导力、资金发展等关键概念，以公信力统合起来，极大提高了行业的专业水准。

——姚晓迅（原NPO信息咨询中心代理主任）

*左图：2003年，《NPO探索》试刊号（《NPO纵横》前身）出版；右图：同年，十几位公益组织领袖人物签署非营利组织自律倡议呼吁书。图片源自：基金会档案馆

2012年，在《中国第三部门观察报告》发布会上，时任中国人民大学非营利组织研究所所长康晓光表示：“我们回顾了十多年来公益组织发表的各种宣言、倡议，多是流于形式，停留在纸面上。……虽然行业内部已经认识到了需要自律，但开会时只发倡议、宣言，……停留在喊口号阶段，落不到实处。”

多年过去，随着2016年《慈善法》、2018年《慈善组织信息公开办法》颁布实施，但公益行业问责风暴依旧频传——自律和公信力，永远是公益行业永恒的命题。围绕着此命题背后的公益文化和价值观塑造、公益组织治理、建立法治思维等议题，后继者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们今天齐聚云端，共同追思商老师，我想对他最好的纪念就是应该继续推动公益行业的自律制度的建设、自律文化的建设。我想，毫无疑问，这对当前公益行业的发展也是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的。

——丘仲辉（爱德基金会理事长）

商老师对《慈善法》的出台还是很兴奋的，在他看来，《慈善法》固然尚需完善，但毕竟比之前的条例迈进了一步，很多内容都有所补充，且经过程序正义，颁布了法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由最初的高兴变成了忧虑，因为他觉得《慈善法》在实操层面并不理想。

商老师忧心忡忡地对我说：“现在看起来，有些时候，《慈善法》尚不如部委颁发的文件，文件不如通知，通知不如领导的临时讲话。这种情况下，自然会导致行业人士在实操过程中遇到问题时，感到方向不明且无所适从，那么真正的“行业自律”就很难实现，进而使得当下这种环境和氛围对公益行业来说成了‘最困难的时代’，如果这种情形波及到更多领域，伤害的恐怕不止是一个公益行业啊。”

——何道峰（原中国扶贫基金会理事长）

二、永远的遗憾：民间非营利部门的“真理标准大讨论”

商玉生先生故去前，最大的遗憾是没能见证一场“关于民间非营利部门的大讨论”就像1978年三中全会掀起的“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

今年，何道峰接受基金会论坛专访时，曾尖锐指出：

从2008年到现在……除了技术层面的变化，其实整个公益行业包括政策导向和体制改革，以及深层的自由结社以推动私力介入公共事务的公益基础，我都看不到进步……

回看今年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民间公益力量积极参与到了疫情防控工作，但“问责风暴”和“历史倒退”屡屡重现。究其根源，中国当代公益的定位和价值不仅模糊，且核心原则恐怕也缺乏共识。

如何破局？历史的进程，一直等待着这个讨论看不见摸不着的原则理念的关键时刻。

中共十九届四中全会以来，社会组织参与社会治理、融入社会建设的道路越来越宽。承担历史使命的中国当代公益，迫切需要一番改革大突破、一轮思想大解放、和一场思想大讨论。

中国社会改革和社会治理现代化是中国现代化体系建设的重要内容。中国经济经过了40 多年的发展，已经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但是仍有很多领域亟待突破，特别是社会改革，应该说还刚刚起步，任重道远，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人去前仆后继。

——卢德之（华民慈善基金会理事长、基金会中心网理事长）

如同商玉生先生20年前所推动的行业自律工作，为今日新局奠定根基；一场思想大讨论，将为未来公益发展培育更扎实的土壤。唯有如此，那些代表未来、在自由结社基因上成长起来的组织，当担负起历史重责和使命时，方能从稚嫩新芽、成长为绿树成荫。

* 图片源自网络

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去照

中国基金会的发展历史，严格意义上讲，始于1988年《基金会管理办法（14条）》的发布（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报1988年第24号》，彼时，该办法规定基金会的审批单位是中国人民银行及其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分行。

在此背景下，当年吴作人美术基金会拟登记成立，商先生前后奔波，但却屡屡碰壁，写下《永远的痛》一文。隔年，新华社内参发文，提出“吴作人要用自己的钱成立基金会促进美术发展，是值得支持的事”，基金会才得以顺利成立。

接下来，就是1990年的第一次全国性民间基金会经验交流与研讨会（承德），据庄爱玲所言，共有14家基金会参加。商玉生先生的发言，以一句“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去照”，表达了在那个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的年代，这一辈知识分子对中国第三部门定位的深切期许。

1994年，中华慈善总会成立；当年，商玉生、徐永光、杨团等发起“中华基金会联合会(筹)”，但却无奈被迫搁浅。自此，行业联合的种子，埋下了30年，直至今天。

从1990 年开始，商老师就想到要推动基金会行业的融合发展，发起召开了基金会承德会议。1994 年，我们谋划成立中国基金会联合会，后面加了一个“筹”字，还开会、出简报。结果没有成功，政府通知我们这是非法的，要取缔。我和杨团被谈话。

——徐永光（南都基金会理事长）

历史的车轮，依然在滚动不停。2000年《基金会管理办法》开始启动修订工作，由于种种原因，商玉生先生在修订建议中提到的“鼓励部门联合”条款，最终没有出现在2004年版的《基金会管理条例》中；但得益于商先生锲而不舍地积极参与，这部法律颁布后，正如何道峰所指出：“放出了非公募基金会这支真正基于自由结社原则生发的民间力量”，历史翻开了新的一章。

我看到的是，在困难面前老商的锲而不舍。我们常常说营造一个好的环境，需要政策的支持，需要和政府部门建立沟通对话的渠道。但是，这对没有政府背景的民间组织来说，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在这方面，老商特别有韧性。凡是有政府召开的相关议题的座谈会，老商必去参加，并且都是充分做好准备，也必会就基金会和非营利组织遇到的困难做具体的陈述，提出建议。老商言辞得体，有理有据，有见解。以至后来，我记得政府部门会邀请恩玖中心来协调收集对基金会政策的意见。可见老商精诚所至的功力，也可以看到老商在困难面前的锲而不舍。

——顾晓今（原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常务副理事长）

时间回到本文开始的2009年，中国非公募基金会发展论坛召开；2016年，由“中国非公募基金会发展论坛”更名为“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在行业联合的路上，后继者承载着行业先驱的盼望和遗憾，依旧相信：“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我们去照”，为之奋斗、永不停歇。

中国的非营利机构对行业联合事实上向往多年了，一直为之而奋斗，做了很多努力都没有实现。

——商玉生

*图片源自网络

四、结语

在时代浪潮中，商玉生先生开风气之先推动行业自律，不仅身体力行、严于律己，更倡导联合、培育后进，是中国当代公益当之无愧的启蒙者与开拓者。好友与晚辈忆及他时，常说他除了是位不知疲倦的实干家，更是位春风化雨的恩师与慈父。

他是当之无愧的公益先行者、启蒙家。启蒙家固然孤独，但却更为坚韧，他的尊贵灵魂与典范精神，将永垂不朽，成为公益发展历史的北斗星光，指引和照耀后人继续探索前行。

——江明修（台湾政治大学社会科学学院院长）

商老师言传身教，为我们营造了温暖的恩玖大家庭，即便10 多年后大家与商老师聚集在一起，依然亲密无间。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受过商老师的关怀，都有自己和商老师之间动人和难忘的故事。

——章萍（原NPO信息咨询中心成员）

商老师对于如我这样的晚辈和新人，永远都是那么的无私和爱护，永远都是那么的和蔼可亲，温文儒雅，永远都是为别人考虑的多，为别人考虑的周全，我们有太多的公益同行从老恩玖中心，更是从商老师身上看到了公益的方向，寻到了行业的灯塔，更是让自己拥有了更强大的前行力量。

——阎军楠（原NPO信息咨询中心成员）

时光荏苒，风云变幻，乌卡时代的不确定与复杂性，给予未来半个世纪的公益人更多艰巨的挑战。商玉生先生超越时代局限、所留下的未竟事业，在历史的发展脉络中，唯有时间，方能证明后继者们坚守的价值。如同徐永光在商玉生先生追思会上所说：

我们今天有很多年轻的公益人在这里，希望大家能够继承商先生的遗志，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为了我们的社会理想——这个社会理想就是建立一个民主、法治、自由、平等、公平、正义的公民社会——大家一起努力。

因为梦着您的梦，所以追逐着您的追逐。
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不去想，该不该回头。
最后，以何道峰的字字珠玑结尾，并与诸位共勉：

“理想在世俗的泥泞中行进”这句话今天依然适用。因为满地泥泞，才需要真正的公益；因为满地泥泞，才需要那些有理想的人去坚守。

谨以此文，深切缅怀商玉生先生

（1939.9.24-2020.7.15）

视频源自：爱德传一基金

撰文｜Vera

感谢实习生霍英泽为本文资料搜集所做贡献

【参考资料】

1. 《商玉生：关于非公募基金会行业自律的感悟》，中国非公募基金会发展论坛2009年会:

http://www.cfforum.org.cn/content/778

2. 《徐永光：发布中国非公募基金会自律宣言》，中国非公募基金会发展论坛2009年会:

http://www.cfforum.org.cn/content/792

3. 《邓国胜:不自律会亡 自律会昌》，中国非公募基金会发展论坛2009年会:

http://www.cfforum.org.cn/content/783

4. 《中国第三部门观察报告(2012)发布：公益行业自律“口号响亮，行动疲软”》，京华时报，2012:

http://gongyi.sina.com.cn/gyzx/2012-03-05/092032464.html

5. 《商玉生：期待一场关于民间非营利部门的真理标准大讨论！》，中国慈善家，2016

6. 《公益元老商玉生：推动非营利部门发展的核心人物》，中国慈善家，2016.

7. 《何道峰：行业自律问题是中国公益建设的首要大问题》，基金会中心网三周年大会, 2013:

https://gongyi.ifeng.com/news/detail_2013_08/30/29145064_0.shtml

8. 《商玉生先生追思会全纪录》，爱德传一基金，2020.

9. 《何道峰：追忆商玉生先生——从不随波逐流，却以沉静的力量树起一座丰碑》，公益时报，2020.

10. 《商玉生：中国公益先驱》，杨团，爱德传一基金，2020.

11. 《杨团：中华慈善总会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公益资本论，2017.

END

排版 | 陈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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